韩愈言: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元稹论诗歌技术,谓杜甫超绝前匠。 有宋杨万里以少陵为诗圣,开士林之风。
杜诗之光焰
在磅礴 ——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在细腻 ——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在胸襟 ——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那,“圣”字何来?
洪业先生以为:诗圣应指一个至人有至文以发表其至情。一往情深而不愆于义才算是至情,情乃“为他”,义乃“克己”。
杜子美虽年少便负文章美名“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美”,满怀经邦济世匡扶君上之愿“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怎奈仕途上郁郁不得志,乃至于“骑驴三四载,旅食京华春。”
人到中年,仍无一官半职,却突遭国难,安史祸起,明皇遁蜀,山河破碎。我们的诗人已然是“浑欲不胜簪”。他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沦陷区,试图前往陕北加入肃宗(明皇遁蜀后传位于太子)的流亡朝廷,却不幸为贼人所俘。
王师终于克复长安之后,杜甫的老泪纵横在洪业先生的笔下令人动容。
不,不能夺取杜甫的这段经历。就像写我们的当代英雄乔纳森·温莱特将军令人崇敬的经历,而把他于1945年9月2日在东京湾“密苏里号”上见证日军投降的经历抹杀掉一样。爱国精神是杜甫性格中杰出的一部分。在经受了这么多颠沛坎坷之后,757年12月8日这一天对杜甫来说一定终身难忘。我可以想象杜甫看到长安城前欢呼和哭泣的人群时是如何的喜不自禁、老泪纵横······我们完全可以说,长安光复之后的这几个月是我们诗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唉!就是太短暂了。
这么一个穷酸到四十岁才敢结婚的诗人,成家立业后也过得不如意。流亡至四川时,孩子被饿得:“痴儿未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甚至还有一个儿子因饥饿而早夭。
他的茅屋为风雨所破“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时候还想的居然还是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好一个傻老头!
再读洪业先生为倭寇所困之际,欲效法文天祥丞相于蒙人狱中,引少陵句,作绝命诗一段。
日军占据燕大之后,师生一大批人陆续被捕;我和是一个教员坐狱半年,虽也受过一生梦想所不及的侮辱,我反不觉愤怒;因为国家存亡既不成问题,个人生死,无足重轻。记得一天在洗澡池边,偶与邓之诚(文如)先生相逢。他侧声问我,有何感想?我答谓:“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话虽如此说,我每念到中原克复,恐怕要在我瘐死之后,也不免惨然。有一天我向日军狱吏请求:让我家送一部《杜诗引得》或任何本子的杜诗入狱,让我阅看。这是因为我记得文天祥不肯投降胡元,在牢狱待杀其间,曾集杜句,做了二百首的诗。我恐怕不能再有学术著作了,不如追随文山后尘,也借用杜句,留下一二百首写我生平的诗。
华夏儒士延续千年的文脉与风骨怎能不引人涕泗!
最后,洪业先生这样评价杜甫的一生:
据说诗人的生活通常是三个 “W” 组成,酒(Wine),女人(Woman)和文字 (Words)。其他诗人可能如此,但杜甫不是。杜甫的三个 “W” 是:忧虑(Worry),酒(Wine)和文字(Words)······
难怪译者曾祥波先生说:
对洪业而言,《杜甫》也是他的发愤(worry)之书(words),忧患(worry)之书(words),他以此书浇(wine)胸中之块垒。
不妨说,通过对杜诗的研读和写作,洪业与杜甫相濡以沫,气息相通。因为《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一书,洪业成为杜甫的忠臣;因为一千四百余首不朽诗篇,杜甫成为洪业的挚友。
举头三尺有圣人,更有老友,把酒言欢,慨当以慷。
感恩阳老师荐书,神作值得一读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