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长时间以来,东西方世界的思想交流极大受制于物理条件(山高水长、印刷术的不成熟),儒释道与柏拉图苏格拉底难以产生碰撞,更妄论交流融合。 随着现代科学的逐步发展,人类对于心智、理性、情绪、灵性有了更多的认识,达赖喇嘛也曾经说过,佛教与现代科学极为契合,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值得探索的领域。
基因、载体与自由意志
西方世界,自笛卡尔以降,其身心二元论(即身体和心灵是独立的,灵魂可以独立于躯体而存在)的观点席卷整个西方世界,在基督教教义的加持下成为了主流舆论中的金科玉律。
达尔文倾尽一生,证明了大千世界中的万物并非由一个我们永远不可见,且拥有伟力的造物主塑造,而是由“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条极为简单的算法经过无数次重复之后获得的结果。演化路径上的一丁点差异都可能导致生存与灭绝的天壤之别。由自然选择理论作为基础,对人类心智的研究也应运而生,称之为进化心理学。
而随着现代科技的逐渐发展,人类开始拥有一些古人难以想象的工具来探索生命的奥义,从基因科学实验室中对DNA的直接观察,到脑科学中普遍应用的核磁共振机。人类对于自己的躯干和脑子有了前所未有的认识。
上世纪60年代以来心理学届掀起了“认知革命”,对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进行了严肃的批判,身心一元的观点逐步被学界接受和公认,我们的心智并非神秘莫测且不可触摸的“灵性”物质,心智也难以脱离身体而存在,因为心智其实就是脑中数以亿计的神经元相互释放化学物质进行交互的产物,从鸟到猴子再到人,都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到脑中化学物质和电信号的流动。
从进化心理学+认知科学的角度来看,人类与其他动物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差别,就是只有人类进化出了自主心智,能够对自身行为进行审视和反思。而正是这一特质使得人类有能力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泛哲学问题。
为理解这一特质为何产生,我们来先看一个案例:我们都见过孩子玩无线电玩具,指尖轻轻一动就可以让玩具行动,而人类发射到火星上的探测器,因为距离太远,电信号需要最少4.3分钟,最多21分钟才能从地球到达火星,如果我们通过人类直接操控的方式来惯例探测器,必然会因为延迟而导致发出错误指令,大概率会把价值数亿美元的探测器永远地埋葬在火星坑洼不平的表面上。所以我们只能依靠”人工智能“的方法,让探测器在火星复杂莫测的环境之中”自己做决定“。
基因对于载体的控制可以利用这一隐喻来理解,当生命还是草履虫这一的简单生物时,基因对于载体有绝对控制权,而一部分基因”为了更好地将自己传播下去“(用引号代表基因本身并无意识,而仅是由于适者生存的客观淘汰机制而产生动态变化,利用拟人说法更易于理解),会让载体吸收和保留越来越多的功能,例如脑、脚蹼、视觉、听觉等等。
听觉、视觉的产生和演进,是伴随着神经网络变得日益庞杂而同时发生的,巨量的神经元聚集在颅腔内,为生命体带来了对世界的更清晰认识以及伴随而来的更多生存机会(看得见听得到意味着更好的发现食物、远离敌人)。此时,基因已经无法像在简单生物体内一样对生物体进行直接控制,而只能依靠载体自身的机能延续自己,而控制方式日益变得间接,例如通过将交配与快感进行联结,让载体无意识地帮助自己传播。
同时,基因与载体由于”鞭长莫及“的客观存在,其利益便开始有了分化。基因希望尽可能传播自己,希望载体尽可能多留下后代,而部分现代人类为了追求自己的生活质量,放弃生育而成为”丁克族“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意识到基因与载体的分离,基因利益与载体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的事实,给了人类另一种迈向自由的选择,我们就是载体——机器人,但是我们可以向体内的主人——基因说不。我们可以利用自由意志主宰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成为一部生育机器,倾尽全力为基因的存续而活着。
东方佛学的进化心理学解释:
释加牟尼把佛教解释为“四谛”。“谛”即“真理”,“四谛”也就是四个“真理”:苦谛、集谛、灭谛、道谛。
“苦谛”是说人的一生到处都是苦,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其实都是苦。
“集谛”指人受苦的原因。因为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将愿望付诸行动,就会出现相应的结果,那么在来世就要为今世的行为付出代价,即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灭谛”是说如何消灭致苦的原因。要摆脱苦就要消灭欲望。 “道谛”是说如何消灭苦因,消灭苦因就得修道。这四谛构成了佛教的基本教理之一,指导教徒定心修行。
”苦“并不值苦难,而更准确的描述是“不满意”,快乐和愉悦总是显得如此短暂,相信大家都会有所体验,生活总是在给我们一小颗糖之后,可能不会立马塞给我们一个苦柠檬逼我们咽下,但是吃完糖之后空虚和无意义感却是充盈其间的主旋律。但是为什么人类总是难以体验到恒长的快乐?
连接东西方观点:
我们可以尝试用进化的观点才看待”快乐短暂“背后的原因:
人类和许多生物一样,之所以会感受到快乐与渴望,是由于脑中分泌的化学物质多巴胺(dopamine)相关,吃到想要的食物、获得性交甚至单纯期待这些对生存有益之事的发生,都能够激发多巴胺的分泌。如果我们的某个先祖在获得获得食物之后,其多巴胺分泌持续时间较长,那么这个先祖有大概率会失去继续找东西吃的动力,而会沉浸在享受多巴胺之中,那么群体中其他多巴胺分泌时间短的先祖会更早感受到饥渴,会更加努力地投入到食物的搜寻之中,自然就会吃下更多的食物继而获取更大的生存权益,其基因也更有可能流传至今。
所以说,佛家所说的”苦“,即对于生活的持久不满意,就是进化机制为我们设计的一个bug——为了活命,你就得时常感觉不满足。而人间万物在得“道”之前只能在“轮回”(Dharma)中沉浮、持续受苦。
求“道”,悟“道”,得“道”乃是佛学中超脱恒常苦难的路径,要得道,需要“灭”欲,也就是斩断自然选择为人类生存而布下的重重诱惑。
在某种程度上,佛教的理念与进化理性达成了一致,践行佛学与区分基因、载体利益一样,都是人类摆脱生物本能控制的勇敢尝试。而佛学思想的发端是否可以认为是千百年前的智者对于源于进化的人类苦难的深度思考而得出的朴素表达?
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推荐阅读:
- Buddhism & Modern Psychology by Robert Wright,来自Coursera的斯坦福网课。
- 《机器人叛乱》——斯坦诺维奇